李萌昀(北京)·兰台怨
我平生第一次进入文庙,居然是去听一场摇滚音乐会。那时我才上高中,家乡的文庙经营惨淡,只得借此维持运营。那天晚上,乐队在舞台上嘶吼,孔子的雕像在我们身后沉默。这奇怪的意象让我心有所感。从此以后,我对孔子和文庙不像从前那么不以为然了。
上了大学,读了点《孟子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张子正蒙》,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穿了: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”、“赞天地之化育、与天地参”、“民吾同胞,物吾与也”……这些话是多么光辉灿烂啊。为此,我甚至专程往曲阜朝圣。那天是国庆节,又是农历八月十五,一轮明月挂在深蓝的夜空,满天烟火若天女散花。我无比虔诚,在孔庙正门屈膝跪拜,只觉得千年的精魂都附在我身上。
从那以后我便养成了一个习惯,不管走到哪里,一定要去文庙参拜。
去平遥的文庙是一个夏天。某晚酒足饭饱,趁着夜幕在街上闲逛,摸上城隍庙的古戏台,摸到武庙的废墟,最终摸进文庙—准确地说,是混进。平遥的文庙居然在一所中学的校园内。大成殿正对操场,在沉沉夜色中显得十分阴沉。大门紧锁,殿内没有一丝灯光。
大概是一个秋天,我第一次来到北京的文庙。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,我坐在长椅上,透过古树的叶子仰望天空,不知不觉脸上都带着笑。看大殿的阿姨对我很凶,后来看到几个外国人,马上套上皱皱巴巴的袍子,极力推销“古乐”合奏。我看了一眼她们的谱子,居然是流行歌曲。
走到江南,我参访了南京、苏州、杭州三地的文庙。说来凄凉,好歹是明清两代的文化中心,文庙居然萧条如此。南京的夫子庙已经是小商品的集散地,大成殿里连尊孔子像都没有;苏州文庙的牌坊还十分气派,庙内恍惚只剩下碑廊;杭州文庙藏在西湖边的一座小巷子里,非常局促,眼下已成书法艺术陈列馆。
近些年只去了正定文庙,据说是建筑史上的瑰宝,大殿的木结构建于五代。这里倒是依旧书声琅琅,仔细一看,原来已辟作高考补习班。
寺院里还有僧人诵经,道观里还有道士修道,而文庙里却再无儒生读书。大成殿终日寂寥,只有高考前才香火旺盛,家长们双手合十,祈求着圣人的保佑。偶尔还有祭孔大典、成人仪式、传统礼仪培训,但是,再没有人读书。
在这个最好也最坏的时代,文庙应该是什么样子?一天,一个朋友对我说,下午带了本《大学》去国子监读,感觉很好。这就对了。我理想的文庙应该修在大学附近:可以是古香古色的庭院,也可以是后现代风格的厅堂;要有孔子像,也不妨容纳历代的异端;要有大量的藏书,由学生志愿者管理;可以晨读,可以自修,可以谈论家事国事天下事;四时祭祀,祭礼从简,鲜花清水,皆无不可。
文庙是维系文心的地方。人民可以不需要文庙,但是,读书种子不应该断绝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