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光亿教授近照

    在现今社会，中国和韩国社会的家族都在经历着急剧和根本性的变化。首先，家族的功能与过去相比缩减了很多。家族范畴的缩小，使青年一代以为四世同堂、五服、大家族等词语是过去旧制度的残留。在今天的社会里，家庭一词愈发贴近西方的家庭概念，即父母和未婚子女构成的核心家庭形态。韩国很多年轻人因为抚养费的负担，使逃避生育的风气蔓延，韩国由此成为了世界上出生率最低的国家。面对传统家族面临解体、出生率持续走低的局面，韩国举办了“讲故事”市民运动，获得了显著的成效，被评为可传承和可持续再生产儒家传统的文化机制。为此，中华网文化访问了英国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博士、韩国首尔国立大学人类学终身教授、国际著名人类学家、山东大学一级教授金光亿先生，就韩国传统家庭模式变化和儒家文化传承等问题展开对话。

　　“讲故事”运动缓和代际关系

　　中华网文化：韩国“讲故事”运动是一项怎样的文化运动？由谁发起的？

　　金光亿：我们大家都知道，原来韩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社会，大部分人从事农业活动，大部分人居住在一个大家庭当中，很多传统都是在一辈一辈人之间传承的。在七八十年代的时候，韩国经济飞速发展，城市化迅速，很多年轻人开始离开农村，到城市打工、生活，于是便出现了一个个现代化的小家庭。在这样的小家庭中，家庭成员在家里的时间变得很短，包括很多妇女在内。这样一来，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就变得比较紧张了。一方面，父母要花费大量的金钱支付子女的教育费用，因此也就希望他们能够在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好的工作，来奉养父母。父母对儿女的期待很高，儿女自身也就承受了很大的压力。与此同时，儿女们也因为家庭的关系而变得更加具有独立精神，很多事情不再愿意听从父母的意见，对老的传统不屑一顾。

　　但是，我们也看到社会保障体系并不能完全完全解决老年人的养老需要，年轻人还是需要承担起父母的赡养责任，他们身上的压力变得也很大。

　　于是一项“讲故事”运动便开始兴起，一开始是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利用家庭聚会的机会，向年轻人讲述一些自己知道的传统故事，这些故事包含了“父慈子孝”“养儿防老”等的传统儒家文化内涵。这样的运动大概开始了五六年后，一批年龄在50岁左右的妇女也开始参与进来，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果。看到这一情况，许多社会组织和企业也就参与进来，为这些活动提供经济支持。现在，相关组织已经编写了专门供大家讲故事用的教材，规模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大。

　　韩国日据时期抑制儒家文化的传播

　　中华网文化：除了“讲故事”运动之外，目前韩国国内儒家文化传承还有其他方式吗？

　　金光亿：事实上韩国经历的一个很长的日据时期，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抑制儒家文化传统的继承与传播，现在很多韩国年轻人已经不会认读汉字，因此很多儒家文化经典也就没办法阅读。不过让人感到高兴的是，现在很多儒家经典书籍都被翻译了出来，年轻人可以阅读这些书籍。

　　与此同时，在传承儒家文化的过程中，也要注意与实际相结合。比如两千年的“仁义礼智信”与现代社会上的“仁义礼智信”的变化，我们要把儒家传统中的这些概念具体化，让年轻人更容易接受。另外这些理念也不只是儒家文化独有的，很多宗教也会把这些理念纳入到自己的教义当中，知道了这些，儒家文化传承起来就会容易很多。

　　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很羡慕那些一夜暴富的人，但是从来不会去关注这些暴富的人之前付出的努力。年轻人很容易变得只注重结果而不管过程。

　　在韩国“常回家看看”很容易实现

　　中华网文化：目前，中国国内已经通过法律明文规定了子女有责任定期回家看望父母，否则将会被判定违法，你是如何看待这样的规定的？

　　金光亿：中国的国土面积太大了，很多外出的年轻人回家确实很不容易，很多人一年也就能会一两次家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。而我们韩国就不一样了，韩国的面积也就相当于中国的一个省而以，即便是子女与父母分居，但是大多数子女还是可以经常回家的，往返一次大部分在一天内就能实现。比如，一周几个孩子约定某一天一起回到父母的家，跟父母团聚。父母有了什么事情，一个电话就能很快把子女叫回家，而这在中国是比较难实现的。

　　养育成本过高导致韩国低生育率

　　中华网文化：那么您又如何看待“低生育率”这个问题呢？有人说是因为年青一代人的自私观念造成的？

　　金光亿：首先，出现低生育率的问题，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西方社会的影响。很多人觉得在社有了社会保障的情况下，自己不生育子女也能解决养老问题。

　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刚才提到了养育儿女的花费问题。有些人觉得养育儿女需要花费大量金钱，很多人便不敢生孩子。其实原因还是我们刚才说到的，养育一个孩子究竟需要多少钱？我们对孩子的过高期待拉高了养育孩子的花费。

　　当然，还有你刚才提到的自私观念。很多年轻人盲目追求自己的生活，可以很潇洒地生活和玩乐，而不愿让孩子拖累自己。这个过程中，社会大众传媒也有责任，很多媒体广告都大量宣传这种个人消费玩乐的观念，使得年轻人被这种观念占据。

　　一边实现现代化，一边传承传统文化

　  韩国是否出现了儒家文化传统断层的现象？

　　金光亿：韩国与中国一样，一直都在传承着儒家文化传统，包括伦理家教等。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传承，传承时间可能比中国还要长。但是道教文化就不一样了，现在韩国道教文化基本已经消失殆尽了。

　　大概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，韩国的现代进程加速，资本主义发展迅速，市场化积极推进。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，西方的价值观也开始输入到韩国国内，随即国内便出现了一个“英美派”，他们宣扬摒弃一切儒家传统文化，全面西化。与此同时，国内也存在着一部分传统知识分子形成的传统派别，他们则希望儒家文化得到全面的传承。于是这两派便出现了严重的对立情绪。

　　经历了数十年的发展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儒家文化传统的作用，意识到现代化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这些儒家文化传统。目前韩国人生活中还是一直在遵循文化传统的，包括日常的行为习惯和伦理道德。随着现代社会的进步，也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投入到儒家文化的研究当中。现在韩国是一边进行着现代化进程，一边强调着传统文化。

　　今天的韩国，虽然很多人开始信仰不同的宗教，但是在这些人的头脑里还是有着儒家文化的传统的，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冲突。

　　在年轻人和老一辈人之间也会因为知识构成不同和代沟的原因，他们之间也会有一些冲突，但这些冲突并不会以特别极端的形似出现。在年轻人的头脑里，还是有着传统儒家文化的传统的，比如尊师重教。比如年轻人不能再师长面前吸烟，也不能在师长的面前直接饮酒。一旦看到师长到来，正在吸烟的年轻人就会避开。当然也有不遵从这些传统的，那么老一辈的人就会对他们提出批评。

　　中国的“小皇帝”问题较严重

　　中华网文化：目前中国存在着很严重的“小皇帝”现象，不知道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？

　　金光亿：现在的社会是一个强调竞争力的社会，孩子一出生就接受的是精英教育，两三岁的孩子就要开始学习英语、数学，很要开始学习各种才艺，耗费了父母很多金钱，这也是为什么大家觉得负担越来重的原因。

　　这样的教育使得年青一代没有形成“共同体社会”的意识，只是片面强调个人的位置，家庭观念以及个人在家庭中的责任也被淡化，这样“小家”面临着解体，“大家”也就很难建立起来。

　　中国的“小皇帝”问题确实很严重，这是有一定原因的。中国人富裕起来的时间还不长，很多父母小时候过得很艰苦，等到现在他们有钱了，成了父母，他们就希望能把自己的钱花在子女身上，不让他们受苦，不让他们输在第一起跑线上。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孩子，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很好，能力很强，但是却很没有礼貌，很自私，不懂得与他人的协作，这样也就很难达到“和谐”的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