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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佩荣:“今日谈国学 要回到先秦孔孟思想”
当代儒学网   2016-11-21 10:11:35 作者:王晓易_NE0011 来源:北青网-北京青年报 文字大小:[][][]
傅佩荣:“今日谈国学 要回到先秦孔孟思想”

 

时间:10月15日

地点:上海季风书园活动室

主题:傅佩荣《国学与人生》新书分享会

明太祖朱元璋讨厌孟子讨厌到不行

中国古代最早的夏商周都是封建制度,一个家族因为统治了全国就封疆荐亲。他如果好好做,百姓也没有意见,会安安分分,但是,到了帝王专制时代以后,“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”的情况越来越严重。通过《红楼梦》所描写的大观园,我们就知道皇亲国戚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,我们在古代永远只能是“刘姥姥”,进了大观园会感到不可思议,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好的生活。所以,要了解中国古代的政治,就要看一本书——黄宗羲的《明夷待访录》。黄宗羲是明末清初四大学者之一,他最主要的代表作是《明儒学案》,还有一本是《明夷待访录》。“明夷”两个字是易经里的一个卦——地火明夷,意即火是光明,在地底下,大地一片漆黑。明朝末年是一片漆黑,清朝来了,黄宗羲这些人就不一定在清朝做官,因为他是明朝人。他写《明夷待访录》,意思就是天下一片漆黑,我有学问有理想,希望新的朝代有这个心胸和愿望来向我请教。

书里第一篇《原君》,是要说明到底什么是国君。黄宗羲认为,自古以来,中国历史上永远只有一个坏人,叫作国君。这个话很激烈,为什么这么说?因为国君有一个原则,就是剥削天下人来养活自己一家人。皇亲国戚一辈子吃喝玩乐,而老百姓就只能交税,不管收成好不好都要交税,以致历代以来老百姓承受的苦难和死亡太多太多。黄宗羲在明朝末年就有这样的进步思想,认为至少应该回到孟子。孟子说过一句话,叫作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。就因为这一句话,明太祖朱元璋讨厌孟子讨厌到不行。他把孟子赶出孔庙,不让孟子在孔庙里接受祭祀。后来还规定,把孟子书中的某些反动言论删掉,比如我刚才讲的那一句话。

这说明什么呢?说明专制帝王不能允许原始儒家比如孔子、孟子真正的思想。那么,原始的孔子、孟子有什么思想?那个思想为什么跟帝王专制有矛盾?

朱熹和王阳明是两个极端

今天讲国学,如果还是按照规矩,就要照着古人念书的方式讲。我们先说儒家,从朱熹的《四书章句集注》出来之后,直到公元1313年(元朝皇庆二年)恢复科举考试,朱熹这本书就成了儒家思想的代表。到了明朝更为严重,明朝的皇帝把朱熹这本《四书章句集注》当作教科书,从此之后600多年,所有中国念书人从生下来开始,想学儒家思想的,都必须读这本书。不读就不能考科举,就只能永远当老百姓。那么要做什么呢?就要背朱熹的注解。如果朱熹的注解是孔子、孟子真正的思想,我们没有话说,但偏偏朱熹的注解,用了一个偷天换日的手法,表面上是注解四书,事实上是用四书注解他自己的思想,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。

孔子、孟子那个时代,并没有所谓“帝王”的观念。周天子的统治相对很松散,尤其到了春秋战国时代,各国相对分立,各自过自己的生活,所以读书人才能够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。但是朱熹做注解的时候,就必须接受一个现实,叫作帝王专制。他注解的时候,很自然地就会进入到一个陷阱,什么陷阱呢?让老百姓“存天理,去人欲”。

但是“存天理,去人欲”这六个字,从来就没有用在帝王身上过。你看那些帝王和大官们,他们照样人欲很多,也觉得无所谓。老百姓就要守规矩,就要存天理去人欲,以方便帝王的统治,朱熹不知不觉地成了统治阶级的帮凶。但我们也不能怪他,因为他一生下来就在帝王专制的环境里面,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制度有什么问题。

于是,问题来了。一般人想考科举、想出头,十年寒窗,就要背朱熹的注解。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明朝中叶的王阳明。王阳明为什么跟朱熹分道扬镳?他18岁时把朱熹所有的书全部找来念,一直念到《大学》。《大学》一开头提到格物致知。朱熹讲格物致知时是怎么说的?用我们现在的白话文来说,就是“成就万物的道理”。好大的口气!万物的道理,都要去了解。格物是什么?就是你不能只看外面,还要看里面,要把一样东西“格”开来。所以,王阳明18岁的时候,每天早上起来,就在院子里“格”竹子,把竹子剖开来研究里面的结构,这样才能够符合朱熹 “表里精粗无不到” 的要求。结果才三四天就感染风寒了,因为起得太早,冻感冒了。他就跟他的一个姓钱的朋友说:“看样子我们做不了圣贤了,格竹子,格了三四天就感冒,如果格万物,那还有命吗?”所以,王阳明是很有决断力的人,知道朱熹的路走不通,那个话叫空话、大话。

但是读书人就喜欢说大话,以表明自己特别有理想,能否做到就另当别论了。朱熹的向往太遥远了,到最后,人们评价朱熹就两个字:支离。学这个,学那个,支离破碎,根本无法统合。王阳明觉悟到朱熹的理论太支离了,变成逐物而不返,追求外物永远不能回头,而生命是很短暂、很可贵的,所以王阳明认为朱熹的观点有问题,就转向另外一个极端——陆象山,他接受了陆象山的引导。

王阳明认为格物致知很简单,把人的心搞定就好了。因为每个人都有良知,良知是至善的,良知里面有善恶的标准。其实你这一生想过日子的话,不要向外追求,而要向内,让良知放在正确的地方。所以,格物是指把各种物质欲望设法去掉,把心放在正确的地方就够了。不要忘记,这是《大学》这本书1500多字里面的开头一段。你要学朱熹,永远不可能念完《大学》。你要学王阳明,根本不需要进大学,在家里把心搞定就好了。这是两个极端。

他们两个之后,清朝很多学者开始头脑清晰地批判,最有名的一个是颜元颜习斋,另外一个是戴震戴东原。把颜元跟戴震的书拿来看一看,就知道从宋朝一直到明朝的很多学者说的话都是不负责任的。清朝学者已经替我们做了辩证,分得很清楚,很有道理。但是很可惜的是,当时科举考试还在,没有人理他们。

大家只好去背朱熹的著作。王阳明的思想影响了一批人,但最后受到了批评,被认为接近禅宗。什么书都不念,跟禅宗不是一样吗?禅宗最有名的六祖慧能就是文盲,何必念书呢?觉悟就好了,靠顿悟,靠慧根。这些都是走极端的。我们一般人其实都在这两者中间,不可能研究万物,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研究,说靠自己觉悟,很多人也觉悟不来,所以一般人都是走中间路线。

孔子不见得支持人性本善

中国真正的儒家,走的是中间路线。孔子的《论语》,开头第一句“学而时习之”,学是第一个字。本来就应该学啊,但是学的时候要记得真正的好学是什么意思。真的好学,不是每天念书,而是“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”。行就是时间,所以儒家的思想,是一种做人处世——活在世界上,怎样做一个真正的人的思想,不是教人念书考科举,但也不是不用念书、完全靠觉悟。

司马迁写《史记》,写到《孔子世家》,他说,中国人只要谈六经的,都“折中于夫子”,即由孔子来决定,“删《诗》”“定《礼》”“作《春秋》”。孔子认为某句话很好,就留下来,认为某句话有问题,就删掉了。这说明什么?说明中国文化经过了完全由孔子思想主导的一个挑选。

孔子是了不起的天才人物,根据我们的研究,他的挑选没有任何问题。但是,后代要拿来当作国家教育的材料,一当教材就有麻烦。就往往需要有标准答案,标准答案谁给的?就是当代最有学问的人。但是当代有学问的人跟孔孟真正的思想往往有落差,再加上历代帝王专制的要求,中国学术的发展就不太理想了。所以,今日谈国学,我个人认为很简单,就是要回到先秦孔孟的思想。

举个例子,现在的孩子一到进幼儿园的年纪,家长就让他背《三字经》。但是《三字经》是宋朝末年的学者编的。第一句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是谁说的?是朱熹说的。第二句“性相近,习相远”是谁说的?是孔子说的。哪有这种编书的方法呢?想编一本给小孩子看的蒙书,让他接受教育、学会儒家的思想,居然把朱熹的话放在第一句,孔子说的话放在第二句。朱熹比孔子晚了1600多年。更麻烦的是,朱熹在注解《论语》的时候,公开说孔子讲“性相近,习相远”讲错了。朱熹认为这两句话是矛盾的,他的想法是有根据的。

我们知道,朱熹主张人性本善,如果主张人性本善,就必须说“性相同”,而不能说“性相近”。而孔子明明说的是性相近,说明孔子不见得支持人性本善。因为如果真的看《论语》原文,孔子从来不认为人性本善。很多人说,孟子有没有讲人性本善呢?很抱歉,性善两个字虽然在《孟子》中出现过两次,但是孟子本人从来不认为人性本善。孟子认为老百姓很麻烦,吃饱了穿暖了,生活很“优哉”,而没有受过教育就接近禽兽,所以“使契为司徒”,教老百姓五伦。父子、君臣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五种人与人之间适当的关系,就叫作善,所以善是要学的,要有人教的。在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这两本书里,善是一个行为,善不是天生的某种本质或者本体。古代人没有那个观念,即一样东西还有背后的本体,所以孟子说得很清楚,如果老百姓按照本能去生活,往往有问题。

孔子也这样认为,在《论语》《季氏》篇中,孔子明明说得很清楚,“君子有三戒”。人要当君子,对三个方面要小心。年轻时血气未定,不要好色;壮年时血气方刚,不要好斗;老年时血气都衰了,不要贪得无厌。这是孔子的话,人在不同的阶段,可能好色、好斗、贪得无厌。他怎么会认为人性本善呢?这太冤枉他了。

孔子的伟大在于从平凡走向不平凡

孔子、孟子的价值就在于他们完全面对人生实际的经验,不唱高调。所以,我们今天谈国学,我一向认为首先要化解两千多年以来帝王专制对儒家思想的扭曲。

这个扭曲以朱熹的注解作为代表。朱熹说人性本善,但孔子、孟子没有这个观念。朱熹的书,问题太多了。我只举两点。第一,朱熹注解《论语》。孔子说得很简单,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乐乎”,朱熹注解这句话,迫不及待地就说人性皆善,觉有先后。而孔子说的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乐乎”跟人性没有直接关系,与人性的善恶也没有扯在一起,但是朱熹迫不及待,一出手就亮出王牌,人性皆善,人性本善,而觉悟有先有后,这是朱熹的手法。所以,朱熹说儒家主张人性本善是他自己的想法。第二,朱熹一贯说孔子是天生的圣人,这真是天大的冤枉。孔子公开说“若圣与仁,则吾岂敢”,他还说自己不是生下来就有知的,而是非常敏捷地去学习。孔子绝不是天生的圣人,他公开说:“吾少也贱,故多能鄙事。”有谁愿意公开说自己“少也贱”呢?好汉不怕出身低,孔子三岁时爸爸过世了,他是妈妈带回娘家养大的,家里面是非常平凡、穷困的。但是有什么关系呢?孔子的伟大就在于通过个人修炼,从平凡走向不平凡,这个超凡入圣是孔子伟大的地方。但是朱熹一定要强调孔子是天生的圣人。

说句实在话,孔子如果是天生的圣人,他的成就,我们还羡慕什么呢?羡慕也没用,天生的就是学不到的。这正体现了儒家真正的贡献、对人类的启发,孔子、孟子就是要让人知道,“人皆可以为尧舜”。然而朱熹的注解,让人感到孔子在天上,我们一辈子也学不到。朱熹的这种话是不负责任的。怎么会有人这样做学问呢?而朱熹的思想居然就这样一路下来,600多年畅行无阻,就是为了科举考试,以至到后来中国人都接受了朱熹的观念,以为人性本善。

被朱熹注解后的儒家早已面目全非

道家思想一向很少被正确理解。我在中国大陆到处上课,发现两句老子的话最流行,第一句是“上善若水”,第二句是“道法自然”。但是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?上善若水还比较容易,因为它有“若”,最高的善好像水一样。因为水往下流,人都不喜欢居于下游的地方,但是水会向下流,水不跟别人争,所以水最接近道,它无处不在,一切都包容。所以,从老子的话就知道所谓的道是什么,道绝不是高高在上的,道是包容万物的,是万物的来源以及万物的归宿。

再看第二句“道法自然”。这个“自然”是什么意思?绝不是指自然界。在老子思想里,要讲自然界,他用了四个字,叫天地万物。但是道不是天地万物,道是什么?道是天地万物的来源以及归宿,所以道是很特别的概念,无法去说它。自然这两个字是指最原始的自跟然两者的组合,叫作“自己如此的状态”,所以,任何一样东西,只要保持自己如此的状态,里面就有道,就这么简单。你看到一朵花,这朵花并没有被人家拿来插在花瓶里,也没有被扭曲,花里面就有道。一个人活在世界上,很自由,很轻松,过他自己想过的生活,做真实的自己,他里面就有道,这就叫道法自然。所以,我们今天有机会学国学,一定要有这个目标,即回到先秦。因为后面的道家,受到道教的利用,本来面目已经看不清楚了。

古代哲学里,只有儒家和道家是完整的哲学系统,因为儒家的“天”和道家的“道”这两个概念,既不是指自然界,也不是指人类,而是代表超越界,是自然界和人类最后的根源。这符合所有哲学系统对完整理念的要求。

今天的儒家,经过科举考试的利用和朱熹的注解,早已面目全非,所以我们要回到先秦的孔孟思想,所以我写了这本《国学与人生》。这是我来大陆讲国学之后,自己的发心。

这本书有什么特色?就是所写的都是我个人学习的心得。我不喜欢做哲学史的介绍,九流十家每一家地介绍一下浪费时间,那个事情太多人在做了。我只选择以儒家为主轴,因为中国文化本来就是以儒家为主轴,不管儒家是否被利用,是否被扭曲,它还是主轴。然后以道家为辅,这本书里,孔孟老庄,一样的分量,每个人都写了四篇,然后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各写一篇。前面的经典呢,从《易经》开始写三篇,《尚书》两篇,《诗经》两篇。有一本书,也特别值得注意,不能忽略,就是《山海经》,又写了一篇。古代思想有一个根源,从这个根源,出现了儒家、道家,后面再发展出现了道教,再后来佛教怎么进入中国,在中国怎么发展出禅宗,有什么成果,也写了。最后结束的时候,写了两个代表,一个朱熹,一个王阳明。我对他们有一定的批评,他们的优点在哪里,缺点是什么,我都有一个批评的立场。

这本书又不光是客观介绍,还是我个人学习国学几十年的心得。今天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我们不要再陷入前人所设的一些陷阱或窠臼中。即便没有考试,我们也一定要下决心,在几年之内把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、《易经》这七本书,完整认真地念一遍。念书在精不在多,其他国学材料、经史子集,喜欢什么就念什么,念不念、念多念少差别其实不大,但是如果儒家、道家没有学会,损失很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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